異國糗事錄

    九九八十一難

    回憶追溯至二○一五年，我已經從事博彩設備行業數年，憑藉這幾年的工作履歷和還算合格的面試表現，成功爭取到某美資公司的亞太區經理職位。入職後首先需要飛往拉斯維加斯參加培訓，然後正式開始空中飛人的新生活，基本上一月出差兩次的密度，短短半年就到訪過澳洲、新加坡、菲律賓等地。

    就在我為工作量減半而工資翻倍的美滿新生活高歌：“人人期望可達到，我的快樂比天高”時，卻不知是不是上帝不喜歡叮噹老版主題曲，或者是我走調太過分的緣故，上帝在路過我家時，順手把我的門和窗都關上了。

    先假設我那次出差菲律賓的一連串糗事與上帝的惡意無關，那麼最應該負上責任的就是我自己了。這並不是因為我準備不足或能力不足，反而是因為過去的成功，讓我以為充足的準備可以應付所有問題。這種自信態度導致我應對不可抗的困難時接連做出錯誤的選擇。

    當時因為一個菲律賓賭場的項目而頻繁到訪馬尼拉，幾乎每個月都有五到十天在那邊工作。打破我美滿新生活的那次出差發生在九月初，此次到訪馬尼拉的行程安排與之前十幾次並沒甚麼差別：白天帶着行李正常上班，六點下班後直奔機場，一切順利的話，應該十點多就能抵達馬尼拉。

    對此航班的百分百延誤我也心中有數，而最終這次航班只延誤了短短半個小時，絕對是在可接受範圍之內。誰知原來“驚喜”在馬尼拉等着我呢，飛機剛着陸就…… 等等！我忘了說在飛機上遇到的那個可惡的菲律賓男子，他對我的行程毫無影響，但嚴重破壞了我的心情！

    事情源於我登機後發現一位菲律賓男子正閉目坐在我付費預定的座位上。我先再次核對我的登機牌和座位號，確定無誤後才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告訴他這是我的座位，而他卻用一連串菲律賓語回應我。我理解很多人坐錯位置都只是意外，所以我以寬容的心態、用更慢的英文再解釋一次他可能坐錯了座位。他卻絲毫沒有檢查或出示登機牌的意思，仍然用菲律賓語回應我，他飛沫四濺，那幾顆落在我手臂上的飛沫瞬間點燃了我的怒火，我高舉左手並揮手……喚來空中服務員。然而當我向空乘解釋現狀時，我轉頭發現那男子已經轉移到旁邊的座位，也就是同一行的中間位置上。空乘也查看了他的登機牌，他的座位的確就是這個中間的座位。我為各位看官總結一下，他迅捷的移位代表了甚麼？代表他根本清楚他的座位就是中間那個，他一開始就是故意佔位不讓的。面對如此惡劣的行為，我忍不住對他怒目而視，這是善良的我，在不影響其他人的情況下，最嚴厲的報復手段。但似乎我還是太收斂了，以至他後來竟敢再次使壞。他在飛機起飛後不久，便肆意把肩膀和手臂擴張，直至越過扶手。我忍耐了一會後才發現，他並不是因為拿取或放下物品而伸展手臂，而是打算就以這樣的姿勢佔用我空間。

    我強忍着怒意和厭惡，用“ Excuse me”的禮貌用語要求他把手收回去。更可氣的是，此時他突然能用流利的英語反駁道，那扶手是他的，他可以使用。哈！看他現在流利地用英文反駁我的樣子，與剛才佔座時不會英語的樣子相比，我看出來了，那就是他不想溝通而裝作不會溝通的橫蠻手段。

    其實自從投入工作後，我在澳門的機場或景點附近遇見遊客時，都會要求自己表現得大方有禮。因為收入不再來自父母，而是公司，公司的客戶是賭場，賭場的收入來自遊客。再者，我也是臉皮很薄的人，不要說在公眾場所罵人，我實際上也沒多少面對面罵人的經驗（在背後罵人倒是挺純熟的）。但那一刻我無法再維持平時對外國人的友善，我以近乎咆哮地怒斥他在佔用我的空間，要求他的手不要再越過扶手挨着我的肩膀！

    或許我怒目橫眉的萬鈞之勢令他屈服，他被罵後便馬上服軟收回手臂並連聲道歉。但老實說，我從他的道歉中沒有聽出一丁點誠意。“服軟”只是出於害怕而已。

    但為甚麼作惡的是他，而我在大聲斥責他後，飽受奇異眼光，面紅耳赤，渾身燥熱的卻是我？太在意別人眼光的毛病真是每年都說要改一改，偏偏又天天在發作，要不是這麼在意，也不會把這些年的糗事都記得這麼清楚，甚至可以編撰成糗事錄……

    我以為“解決”了這噁心的鄰座之後，這趟航程總算能順順利利。然而，馬尼拉機場卻免費地教會了我一個道理：飛機降落後停泊機位，也是需要排隊的。真想不到，在飛機降落後，機長竟然通知我們需要等待停泊機位或者接駁巴士，結果足足等了一個小時。這個馬尼拉機場，簡直是我遇到過最討人厭的機場，我曾經在這被延誤五個小時，試過登機後在機上等飛機起飛等了一個半小時，但真想不到能在飛機降落後找不到停機位和接駁巴士再等一個小時！

    當一個機場的所有的停機位都停滿了，接駁巴士都安排不過來時，可想而知機場一定非常繁忙。

    這次海關入境前的長隊我足足排了一個多小時，但實際上當我排到隊伍的最前面時，我發現只有三分之一的海關窗口正在辦公！這人滿為患，人山人海的場景，完全是一場人禍！

    這航班本應該是十點多到達馬尼拉的，但各種延誤之下，當我踏出機場時已經超過十二點了。見識過馬尼拉計程車各種坑騙手段後，我在菲律賓出行幾乎都只會選擇網約車。但這晚的網約車司機在接單後，發現我在超級擁擠的機場門口就秒退了我的訂單，我試了三次都是如此。這是因為機場門口的修整工程在十二點後開始作業，施工期間行車線只剩兩條，其中一條還被等待生意的計程車佔用了。不想繼續反覆等待及被退單的話，我只能選擇計程車，可偏偏計程車司機都知道此時他們佔盡了天時地利，沒有一個願意按計程錶收費，且都是漫天要價。

    眼前是得意洋洋的計程車司機們，腦海裏卻是我自己的笑聲，是當年我得知前同事“小馬”在馬尼拉機場乘坐計程車被騙錢時的笑聲。“今天的我怎可能犯小馬當年的錯。”我昂然拉着行李箱回到網約車等待區，縱使在轉身後聽到有計程車司機主動把車費降到不太過分的程度，我還是不回頭地走了。

    不單是在別人面前犯錯才算出糗，有時還要躲避自己在過去射出的“子彈”，就怕有一天會成為自己曾經嘲笑過的那種人。

    再次用網約平台召車，等待十幾分鐘才有人接單，結果又被退單。反覆如此，終於在四十五分鐘後坐上了網約車。前後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而實際行車時長只有十七分鐘。我能把這十年前的一段車程用時記得如此深刻，可知當時的心情是多麼複雜。

    到達酒店已經接近一點半，我又累又餓，幸運的是酒店旁邊的中餐廳仍在營業！我打算先登記取房卡，然後將行李寄存在大堂，隨後就用炸醬麵來慰藉我疲憊的身心。

    “抱歉，我們系統並沒有你的預約記錄。”

    “啊？”石化了兩秒後，我才擠出這個字。

    我要求他們分別用我的姓氏、名字、網上預約號碼、電郵地址、信用卡號碼等資訊再搜索了幾次，但結果都是一樣。他們解釋是網上酒店預約平台並沒有完成付款，所以預約並未生效。更不巧的是我預約的商務房型已經全部住滿，他們唯一剩下的房型是家庭大套房，房價是我原本預約的一倍多，大約是九百港元一晚。

    凌晨一點半，奔波勞碌了一整天的我，面臨的選擇是：

    接受酒店提供的房間；打電話要求網絡平台處理；在街上或上網重新尋找酒店。

    然而當時的我感覺，不管是酒店方還是網上平台的錯失，都不應由我來承受這倍增的房價。我相信憑藉多年的訂房經驗及與網上平台的溝通技巧，聯絡網上酒店平台是有可能即時解決房間問題的。

    在網上找到平台的廿四小時客服聯絡熱線，接通後花了十幾分鐘才通過認證，並解釋清楚我的情況。客服表示交易記錄並沒有任何問題，他們需要聯絡其他部門了解情況，並承諾在三十分鐘內會有客服或酒店方聯絡我。

    雖然不能馬上取房，但三十分鐘剛好足夠我在酒店旁的中國麵館好好地吃一碗熱乎的炸醬麵。吃麵時我還覺得幸好這次選擇了市中心的酒店，要不然真不一定能找到廿四小時營業的餐廳。殊不知，選這家酒店才是這趟行程的最錯誤選擇。

    從我掛掉客服電話及吃完宵夜後，再回到酒店大堂已經過了四十分鐘，比客服承諾的時間還要多出十分鐘。可是酒店前台卻表示他們沒有收到新的指令或訂房消息。無奈之下，我只能再次撥打網上平台的客服熱線，可經常撥打客服電話的看官都知道，每次撥打客服的接線員都不會相同，除非上一次的客服留有他的編號，否則整件事情又要認證和解釋一遍。經過十幾分鐘的解釋後，問題還是不能馬上解決，但他這次表示可以馬上聯繫同事，只要我保留在線十分鐘左右即可。即使平台已經一次又一次要求我耐心等待，即使當時已經超過凌晨兩點四十分，但已經為些事投入了超過一個小時的我，就像沉迷了的賭徒一樣，寄望這“最後一搏”可以完美解決問題，一舉力挽狂瀾，反敗為勝。

    十分鐘後，聽不見期待的接線員聲音，只有待線音樂。再等一下吧，也不是說十分鐘就十分鐘的。

    十五分鐘後，電話裏仍然只有待線音樂。掛掉吧，那再撥線也只會是另一位接線員，那不是白等了這麼久？

    足足等二十分鐘才等到那接線員的回應，結果她卻說：“你有在網上查看過附近的酒店嗎？我們可以幫你重新預定的。”

    開盅：六六六，圍骰，通殺！賭徒的心最終還是死了。

    但嘴巴還能再戰一會！

    “我現在他媽的不管這原來的預定是誰的過錯，但你們收到第一通電話時承諾三十分鐘回覆我，你們已經失約！我他媽的在凌晨一點半等你三十分鐘，生氣不應該嗎？我按下脾氣，在凌晨兩點再打來客服，你們沒記錄下，又要我重複解釋一遍，他媽的又騙我等了二十分鐘，最後問我想換哪家酒店，還要我自己去找？”

    “你他媽讓我凌晨三點換酒店，拖着行李在大街上走去第二間酒店？你們早說解決不了這問題，那我付差價就好了。現在拖到三點了，我不睡覺陪你上班聊天嗎？有趣嗎？你別說甚麼方案，我現在只給你結果：我現在就付款在原本的酒店住下，新房間的差價必須由你們負責，你追不追究酒店我不管，補差價要提供甚麼文件，需要多少手續，我現在也不想聽你解釋，後續的事情都通過電郵來處理吧。”

    我在酒店大堂拿着電話一邊罵，一邊登記取房。完成登記並掛掉電話後我向前台小姐、門衛和被我從休息室炸了出來的經理道歉，因為我剛才罵人的音量實在太大了。

    其實，我表現出的憤怒不及我心中真實怒火的一半。因為當時最恨的是自己，就像是賭徒在又一次賭輸後，痛恨自己為何戒賭不成。我最失敗之處在於，我明明不需要節省這筆酒店房費，即使是房價翻倍，也依然在我公司的住房報銷範圍內，但我卻明知故犯地去爭，爭那微不足道的成就感。正是太在意別人的想法，太在意出過的糗，結果我對過去失敗的耿耿於懷，都轉化成了對當下成功的執念。在機場候車時如此，在酒店取房時也一樣的執着。

    那麼，這次預約失效的真相是甚麼呢？酒店聲稱網上平台並沒有完成付款，而網上平台的解釋則是酒店在說謊。因為該預約的付款方式根本不是預付，而是到付（預約者到酒店前台後才親自付款）。而且，酒店還只提供房價較高的房型，所以平台懷疑這是酒店坑騙平台手續費及預約者房費的手段。

    記得我之前說過：“殊不知選這家酒店才是這趟行程的最錯誤選擇。”這不單是因為被酒店坑騙了，後續酒店的硬軟件服務還有“驚喜”…… 經歷了整整八十難後，好不容易才進入酒店房間，時間已經是凌晨三點半，我以最快速度洗完澡然後鑽進被窩，幾乎是瞬間便入睡了，但睡着睡着就不行了，太冷了！我把枕頭也拉進被窩裏，整個人都在被窩裏發抖。我忍不住起來把空調由二十二度調到二十八度，但是根本沒效果，甚至關掉它也沒用，這操控面板跟空調根本沒半點關係。我也想多穿兩件衣服，但需知我在九月份去菲律賓，除了西裝和裇衫就沒有長袖衣服，最後穿上了酒店浴袍才暖和一點。我打電話到前台要求他們把中央空調的溫度調高，他們雖然爽快答應，可是實際上一點效果都沒有。

    果然，第二天醒來喉嚨異常腫痛，時刻都像是被火燒，吞嚥時會痛得像吞刀片一樣。 還伴隨着四肢關節痛及有少許頭痛。幸好我有帶感冒藥，我服藥後帶着病容去面對一整天的會議，客戶們都只能忍受我沙啞乾澀的聲音，而且因為喉嚨腫脹，說話時一些呼氣的音節發不出聲音。如果句子太長的話，我甚至要停下來換氣。而客戶們都很友善地體諒我的情況，被客戶關心和照顧讓我有點不好意思，甚至有點出糗的感覺，更有人主動提供他們辦公室的備用藥給我，我也收下了一盒喉糖，雖然它一點止痛效果都沒有，但至少它有點甜。

    出門在外不方便找熱水，菲律賓人也沒有喝熱水的習慣，我只好喝熱咖啡來紓緩喉嚨的腫痛，一天下來喝了三大杯咖啡。為了當晚的睡眠，晚上回酒店時，我向前台多要求了一套被子。晚上吃了退燒藥後便鑽入雙層被窩早早入睡，那三大杯的咖啡都抵擋不住退燒藥的安眠效力。

    第三天的病情更嚴重了，但行程都安排好了，哪怕是話少說一點，會議時長縮短一點，都比臨時取消要好。智慧如我，當然會在和上司通電話時不經意地讓他知道我在帶馬尼拉帶病上陣的忠勇表現。本想讓他知道我百折不撓，堅不可摧的工作精神，可偏偏上午才表的忠心，當晚十點多就打電話給他請假，並告知要取消之後的行程……

    因為當晚九點多時，我收到姐姐的來電，說母親急病送入加護病房。隨後，我乘坐了翌日最早的一班航班返回澳門。這麼突然的劇情轉折，真不能怪我，這麼突兀和不合理的情節偏偏就是真實的故事。接下來的故事既不發生在異國，也不是糗事。因此就不耽誤看官們的時間，不在這詳述了。

    一個全職主婦，做了幾十年的菜，殺過幾百條魚，怎麼會這樣不小心被魚刺刺破皮呢？

    你說“被食肉菌感染”那微乎其微的機率怎麼會剛好在她身上發生呢？

    不好意思，忍不住嘮叨了兩句。但她大小幾次心臟手術都撐過來了，偏偏這樣莫名其妙地被食肉菌感染，是多麼離譜的結局。

    甚至她還是趁不喜愛吃魚的我出差時才自己去買的魚。要是我在家的話，她會不會就選擇買其他肉類而不是魚呢？

    抱歉，我再氣也不該在這裡發洩，實在不應影響看官們的心情。

    又為甚麼當她痛入骨髓，痛到無法忍受的時候，剛好兒女，妹妹等親友都沒一個能接聽她的電話呢？

    哪來這麼多的巧合，這擺明是天意啊。

    哈，經歷了八十一難，關關難過關關過，誰知取經後回去才發現大唐沒了。

    上帝！你來跟我說說是甚麼一回事！

    （發現盲點的看官們不用擔心，作者只是瘋了，沒有大礙。）

    一    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