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麥皮 曾經有名人抱怨過他母親二十多年來,煮的飯非常難吃。不是味道難吃,而是煮飯思路就有根本性的問題。她會將土豆和薑切成絲一起炒,然後當孩子提出建議時,母親說:“你連土豆和薑絲都分不清楚,你要如何分得清社會上的人心?” 這件事讓我想起我父親。我媽是後天發憤圖強型,婚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婚後按着教學視頻和食譜,摸索出一套她的家常菜:瑤柱蒸水蛋、蒸魚和湯。父親坐享其成,每次開飯,從他的電腦房挪動出來,擺好碗碟,張羅我們吃飯。考驗他廚藝的機會,只有媽媽不在家,家中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小孩,他才勉強用他平時吃飯累積的一點兒經驗,或對煮飯的一點常識,照葫蘆畫瓢弄出兩樣菜。他只懂得水煮,水煮白菜、水煮麥皮。他水煮白菜,不放油不放鹽,味如嚼蠟。後來我在台灣生活,有很長時間煮菜時不加甚麼調味料。 對食物的鑒賞和天賦是遺傳的。我的男友說我對食物的要求很低,因為我能吃自己煮的飯菜吃了整整兩年。 父親的菜沒有調味料,魚沒有去內臟、菜沒有去沙,一吃下去會讓人兩眼一黑要暈過去。桌上只可憐的擺放這兩道粗獷凌亂的菜,不吃,違背人類的生存本能,吃,又背棄了自己味蕾的感受。每個吃過精緻食材和美味料理的細胞,都在拒絕。但是餓了一小時的我,只能感嘆媽媽不在家的孩子像棵草。 黑暗料理,會出現在我生病的時候。父親擔憂我身體之程度,正如我母親。但他是沉默的,他不愛將關心的話語宣之於口。他會做出一些讓我匪夷所思的食物,放在桌面,例如把酒淋在荷包蛋上,上一秒我還在期待荷包蛋的香味醞發味蕾,下一秒就被酒味衝昏了頭腦。生病的我,是無助的,以至那道酒味荷包蛋料理,我至今還歷歷在目。父親對我的身體,是憂心的,就算平日沒有病痛,風平浪靜的時候,他看見我早餐只吃了個麵包,就會默認我是“吃了一點東西吊着命而已”。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端上一碗水煮的麥皮,無奶精無任何調味的果乾。常吃麥皮的我,再次看得兩眼一黑,我才理解到小時候覺得麥皮不好吃,就是因為父親都是用這個寡淡的方式來煮。我嘗試用勺子將麥皮撈出,放進牛奶裡,但已經被煮到碎了的麥皮,和黏糊的水已經混融在一起,無法分開。我只能食完那碗本應該好吃的麥皮,在我本來胃部就不餓的時間。 後來我想父母的愛都是給得不合時宜的。他們會在孩子要出遠門的時候,拿來幾個熟了的雞蛋,放在孩子本來就擁擠的背包;會在愛吃魚尾的孩子面前,夾走魚尾,留下他認為最美味的魚肚;會在感冒的時候做酒精雞蛋,在孩子吃膩豬肉的時候送上他最愛的豬肉餡西餅。總是這樣不合時宜的,所以世界上多了許多手中有幾箱父母寄來的水果、硬給的幾隻雞蛋、硬煮的一大盒食物,到頭來還要分送給朋友的、頭痛的孩子們。但我又想,父親的愛是這樣,就如這碗水煮的麥皮一樣寡淡無味。他有他獨特的表達方式,孩子當然也接受了,懂了。 於是每個被父母送來的食物所困擾的孩子,都是又煩惱又笑着,在異地打開了父母送 來的食物,慢慢地吞嚼。 以 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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